大玄慧里在篝火旁坐了一会儿,看着众人举杯换盏,大口吃肉,高声谈笑,她皱了皱眉,并没有想要加入的意思,只觉得聒噪。
自己坐着无聊,她仰头看着星空,452B的天空没有光污染,星空显得格外清楚。在原本的地球上,她自己驾车去过撒哈拉沙漠,在那里有许多叫得出名的星星,比如北极星以及各式各样的星座。这里的夜空,每颗星星也很熟悉。
她呆呆地仰头看了半晌,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。大玄慧里转过头,是杜英才,他的脸上有些疲惫,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,像他平常一样。
大玄慧里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,内心突然传来悸动,这感觉极为陌生,她不敢在看他的眼睛。
“怎么样?”大玄慧里问。
杜英才茫然地盯着星空,过了一会儿,突然回过神来,看着大玄慧里的眼睛,问:“嗯……?你刚刚说话了么?”
大玄慧里看着他的眼睛,别扭地转过头去,道:“嗯……你不是去研究那个萝卜一样的小东西了吗,结果怎么样?额……我想问的是,有什么发现吗?”
杜英才笑了笑,道:“这才第一天,有什么发现……我好奇的,只不过这个东西的性状比较奇怪而已罢了,严格来说,其实在地球上也有差不多的物种存在,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。”
大玄慧里本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,她对生物方面没什么造诣,正纠结着怎么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,以至于不让气氛弄得很僵,杜英才已经懒散地躺下来,看着天空,似乎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。
大玄慧里坐了一会儿,踌躇了一下,怯怯地挪了挪身子,也躺了下去。
不远处的篝火依旧明亮,高声谈笑的声音若隐若现,她听得不太真切,只觉得呼吸逐渐变得粗重,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,她的脸通红如血,抿着嘴。
杜英才什么也没有发觉,他看着星空,说:“真美啊。”
他突然说话,大玄慧里的心脏停了一拍,看向头顶浩瀚的星河,轻声说:“是啊。”
杜英才轻声说:“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呢。”
大玄慧里的心跳逐渐平息起来,她静下心来,看着头顶这片星空,仿佛心灵也要被净化一般,她沉浸在这无法言说的星空里,想了想,道:“可能是因为,对于星空的敬畏吧。”
杜英才笑了笑,道:“真像是你才会说的话呢。”
顿了顿,他又说:“我来到这里,可不是因为什么对于星空的敬畏呢……我父亲学医,我母亲是个科学家,子承父业,随波逐流,于是我就到了这里……”
“我看着这片星空,虽然也会感慨这份美丽,但我更敬畏的,是不断推着我前行的命运而已。”
大玄慧里看着星空,想了想,道:“命运吗……可能我来到这里,也是因为命运吧……”
“我的父亲不怎么爱说话,母亲也总爱盯着远处发呆,也没有兄弟姐妹,反正,小时候的每天都过得好无聊啊,于是就爱发呆,盯着星星看。”
“后来,在科研读本上看见了月球,火星,和木星,看见了旅行者号看向地球的那一个像素,于是就被这浩瀚的宇宙迷住了……其实也没什么啦,杜君呢?你的家人是怎样的?”
杜英才想了一会儿,说:“我的家人?我的家人也差不离,老爸只会唠叨,老妈矫枉过正的性格也让人受不了……”
半晌后,他突然笑了:
“小时候,我成天和妹妹腻在一起……她真的是个天使啊,小小的,长长的头发,就像个精灵一样,会拽着我的衣角,看见冰淇淋车就走不动路,大眼睛扑闪扑闪的……每当站在她的身旁,我就想——啊,原来我这种人,也是被人依靠着的。”
大玄慧里想象着杜英才妹妹的样子,大抵是个天使般的女孩,怯怯地拉着杜英才的衣角,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,轻声道:
“那你的妹妹呢?还在地球上学?现在有男朋友了吗?如果有的话,会很心痛吧?毕竟,杜君是——哥哥大人?”
“她有男朋友?她如果真的领着一个男朋友站在我面前,我怕是做梦都会笑醒。”杜英才嘿嘿笑道。
“为什么啊?那不是你珍惜的妹妹吗?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人的家伙抢走了,应该会很沮丧的吧?”大玄慧里笑道。
杜英才带着微笑,看着星空,若有所思道:
“我妹妹三年前死了,死于骨癌。”
“是很珍惜啊……如果什么也没发生过,她还是那个拉着我的衣角,管我要冰淇淋的小女孩,她就算被一个我不认同的家伙抢走了,也只能微笑了吧,毕竟是我最爱的妹妹的选择呢……”
大玄慧里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,侧过头去看他,急声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都过去了。”杜英才似是不在意地看着星空,眼神微微茫然。
“三年前的我啊,真是弱的不成样子……天天逃避,怒吼着,要么就是流泪……我就在想,生命为什么这么脆弱?凭什么这么脆弱?不知道是找寻那个答案,还是逃避那个答案,我才来到了这里……”
“如果真的可以的话,如果能够允许的话,我真的想要一个没有人哭泣的世界啊……哪怕是个小小的世界也好,大家欢笑着,什么也不想,快快乐乐的过日子,哪怕贫穷也好,饿着肚子也好……真想看看那个世界啊……”杜英才说着,渐渐闭上了眼睛。
大玄慧里震惊而哀伤地看着他的侧脸,半晌后,表情逐渐缓和下来,随着杜英才逐渐睡着,她内心的悸动也重新开始涌动。
她缓缓地挪到杜英才的身旁,靠在他的臂膀里,像个偷偷做坏事的小孩子,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啊啊,他又偷偷地吸烟了。
那天醒来之后,杜英才开始重新泡在了实验室里,研究着那天带到实验室的东西。
大玄慧里每次去找他,他都转移开视线。
其实也怪不得他,谁不小心在草地上睡着,醒来时发现怀里有个朝夕相处的女孩子,只要这个男人脑子没问题,都难以继续维持以前大咧咧的样子。
452b的某个夏天,殖民军团很快也来到了这颗行星上,每个人都穿着漆黑的军装,面容严肃,在粗略地地貌勘察过后,在短短数个小时的商议下,住宅区就被定了下来,这片繁衍了不知几千万年的树林,即将被整个夷平,变成一片住宅区。
那个曾经载着几人来到这颗行星的老式飞船,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苔藓,它停留的地方,曾经是大玄慧里外出散步的好去处,然而在他们的商议下,这个飞船似乎也即将被处理掉。
那一天,大玄慧里心里有些伤感,摸了摸它长满苔藓的钢铁外壳。第二天前来,它就不见了,原来飞船在的位置,变成了一片没有植物的潮湿土地,飞船大概是被调查兵团给移走,并回收处理掉了。
自从调查兵团前来之后,这颗行星每天都会翻新一下,变成陌生的样子,高高的大楼就像是雨后春笋,从水泥地基上快速地拔升起来。可大玄慧里心里不觉得高兴,她只觉得有些遗憾,没有多去更远的地方逛一逛,没有更多记住这个星球最原本的样子。
某一天,杜英才急冲冲地冲进大玄慧里的寝室,猛地推开门,满脸焦急,抓着大玄慧里的肩膀说不出话来。
大玄慧里吓得浑身一震,杜英才好半天,才满脸惊喜地道:“研究,研究结果出来了……那个东西,那个东西……”
大玄慧里红着脸,微微低下头,轻声道:“杜君……”
杜英才视线下移,他的两只手攥着大玄慧里柔弱的胳膊,她细腻的羊毛衣勾勒出两团丰盈的胸脯,他顿时一震,触电般地把手缩回来。
大玄慧里的脸上残留着红晕,轻声道:“您说吧。”
杜英才回过神来,一时间手脚不知道往哪搁,结结巴巴地道:
“啊,是这样的……之前那个东西……算了,你跟我来吧……额,不是,你现在有空吗?”
大玄慧里红着脸,脸上却透露出有些坏坏的笑意,轻声道:“我有空,杜君。”
两人去了实验室,一路上,杜英才有意地和大玄慧里保持着距离,大玄慧里的脸上带着小媳妇得逞的笑容,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。
实验室里很杂乱,文档乱七八糟地摊在桌子上,一旁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迹,上面用中文标示着什么,极为潦草。
大玄慧里看着乱七八糟的实验室,偏了偏头。
杜英才眼睛放光,拉着大玄慧里的手,像是小孩子献宝一样,带着她来到了一个玻璃容器前,大玄慧里被突然拉住手,脸色微微有些泛红,她看着眼前那个泛着绿光的玻璃槽,里面安静地悬浮着一块海绵般的东西,洞口还在微微的张合,像是在呼吸一般。
大玄慧里问:“这是什么?”
杜英才声音轻柔,像是怕惊醒了玻璃槽里的东西一般,道:
“上次的研究过后,我发现这个生物展现出了不一样的性质……无论是高温,高压,还是真空,它都可以瞬间改变自身的形状……它拥有瞬间适应各种极端环境的能力,还记得最开始它在土壤中,那种长萝卜似的样子吗?它能够任意改变自己的性状,那种能力,简直就像是……神明一般。”
“后来,我突发奇想,想试验一下,这个东西是否有在任何极端情况都能保持生命特征的能力……于是我开始徒手触摸……你知道吗,它来自于别的星球,我们地球上的任何最无害的细菌,在它们看来,都是从未见过的致命病菌……按理来说,它应该对别的星球上的微生物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,可是它依旧存活下来了……”
“后来,我开始进行极端研究,我试验了各种各样的病菌,可是无一例外,它都可以瞬间适应任何对于人体来说无解的病菌……无论是天花病毒,鼠疫,还是霍乱病菌……对它都完全没有任何作用……”
“如果可以将它这种适应能力的原理研究透彻,从理论上讲,我们将会彻底免疫疾病……!甚至是癌症这座医学无法攻克的大山,都可以被彻底消灭……我们将是新时代的领路人……你知道吗,慧里,没有人哭泣的世界……有生之年,我终于要见到了吗……”
杜英才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,他的眼里甚至带着泪花。
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,因为化疗和癌症的摧残,忍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,安静地看着他的脸,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。
大玄慧里安静地听着他的话,突然依偎在他的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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